見山選 | 杨小滨：自修课

怀旧课

半夏露甜蜜如蜂，他咳痛

诸安浜街的下水。

红领巾擦嫩了搪瓷脸，

一亮相就撕开双眼皮。

假领开英雄花，发少年痒，

在粉刺上抹雪花膏。

的确良鬼附身，他跳小人书，

棕绷床上外婆吹起咖啡云。

一滴鱼肝油就养肥了二胡。

裸身少年，爱上麦芽糖。

相片上含不住留兰香女孩，

他喷出炼乳，一阵浓焰。

电车甩兰花指，乌云拉手风琴，

他打开午餐肉罐头，满嘴桃色。

礼仪课

我歪坐在椅子上，像个问号，

他热爱的世界却不思考我。

他叫来警察杀人，也丢下脸皮，

我一屁股惊叹，迎风招展。

我关在声音里，成了哑巴，

他一边强暴火车一边吟诗。

他敞开长衫不再是雕像，

我在广场裸奔，一头鸽粪。

我死成一具标本，无名，

他穿上我的衣裳不像喜羊羊。

他吞下情人，高楼，稀土矿，

我沿笛声奔跑，跌进唐朝。

我从自来水里喝刀子，

他满眼微笑，冷到牙缝。

洗澡课

脱到一半，你还不能说

自己是所有人中间最干净的。

那能不能相信，光溜溜

才是存在的无耻本质呢？

镜子擦亮了，你不还是

长得像一堆皱巴巴的内衣吗。

你却用汗臭告诉我们，世界

只是一种可以洗掉的气味。

但还有骨头的每一寸灰尘，

始终蒙在心灵的幻影上。

还有肺腑里升腾的狼烟，

宣告你刚烧尽的勇气。

透过浓雾你必须看清楚

水平线在腰的哪一端。

洗内脏的时候你也要

小心断肠，更不能心碎。

那么灵魂呢，你打算

搓多久才让它自由奔逃。

假如你是自己揉不烂的面团，

把手放进别人身体试试呢。

天气课

　　　　请把课本翻到雨天。

假如两阵雨加在一起，

你此刻的心情也不会更湿。

风用卷舌音带来北方的冷，

耳朵不懂的，就交给鼻子吧。

　　　　请翻到雨天的背面。

晴天占了几页呢？阳光里

你数一下见不得人的星星。

在一个更刺骨的晴天，

你还是裹紧燥热的身体吧。

　　　　现在可以翻到末日了。

你必须在雷声里接着等：

天空荡漾得反胃，呕吐。

美少女来了，嘴含落日。

美少女来了，身披末日。

　　　　好了，可以把书收起来了。

命运课

你一生中会遇到的人，

将随便亲你。

还有，你要走的路

在为你呻吟。

有河流涌出嗓门。

你被那棵橡皮树缠绕。

咬不住的风，

用你的喘息来哄睡世界。

你将被缤纷淹没。

穿刺课

秒杀间，世界插进喉咙。

哦，从针眼里，你是否看见

另一个自己，

像小兔，才露尖尖乳，

嘴角拧弯了素颜。

哭成玫瑰呢，便迎接

每天的蜜蜂。寸寸软

哼出勒紧的叫喊。

只一滴水晶猝不及防。

正午，透明鬼诅咒：

绣花就是你的命运！

缝住，再缝住，比钉住

更饮恨。比掐断

更令人齿寒。全部

青春悬于一念。

在最后一丝冷笑中。

弯腰课

不知道在笑什么。世界

直不起腰来，没想到

风还会这么冲动。

吹起的尘暴，足以

让一切咳嗽无足轻重。

但弯腰的绝不止蒿草。

从远处望，山也弓着背，

凸出软，却忘了融化，

仿佛认不出云是姐妹。

那么，即使是牙缝里的雪

也不会因为痛而硬起来，

咬紧自己，意味着舌头

还能顶住强吻的雷电，

在断裂的诱惑下，假装

满地都是金灿灿的真理。

杨小滨，诗人，艺术家，评论家。耶鲁大学博士，现任中研院文哲所研究员，政治大学教授，《两岸诗》总编辑。著有诗集《穿越阳光地带》、《景色与情节》、《为女太阳干杯》、《杨小滨诗X3》（《女世界》、《多谈点主义》、《指南录·自修课》）、《到海巢去：杨小滨诗选》、《洗澡课》等，论著《否定的美学》、《历史与修辞》、《中国后现代》、《语言的放逐》、《迷宫‧杂耍‧乱弹》、《无调性文化瞬间》、《感性的形式》、《欲望与绝爽》等。近年在两岸各地举办个展“涂抹与踪迹”等，并出版观念艺术与抽象诗集《踪迹与涂抹》。

杨小滨诗集《洗澡课》封面。该诗集收入诗人近年来诗歌创作的四种系列诗“女世界”、“多谈点主义”、“指南录”、“自修课”和另一些短诗和组诗，共百余首作品，并附有诗人秦晓宇的长文《一个男幽灵的女世界——谈杨小滨“女物”系列诗》，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17年11月出版。本辑七首诗选自诗人这本最新诗集的辑四“自修课”。

________

相关阅读